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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瘋牛豬瘟肆虐,雞鴨鵝流感,政府曾一度禁止銷售任何肉類。當時,我經營多年的茶餐廳幾近結業,難道要做齋菜茶記?幸得政府開放新種肉類拍賣市場,才得以保住舖頭。

  雖說是拍賣肉類,卻是在一所高級酒店的會所內進行。食肆行家們每天見面,雖然未必全部認識,但也大致認得。而今天竟來了一位素未謀面的少年,二十來歲,坐在我鄰座,骨瘦如柴,臉頰深陷得雙眼像凸了出來。坐我後面的行家老陳,在我耳邊笑說:「看他面無半両肉,所以來買肉補補身吧!」

  少年穿着深藍色汗衣和牛仔褲,老舊運動鞋,跟西裝筆挺的老闆們大相逕庭。我們穿着光鮮,主要是尊重這個場合,尊重提供能量給我們的鮮肉。

  拍賣官出來,朗聲說:「今天將會拍賣三件商品,商品不連頭部,沒有實物和相片參考,只有文字簡述。拍賣後將會送到政府認可屠場屠宰及清洗,黃昏前會直送到拍賣得主所提供的地址。」

  他完成每天重複的開場白後,跟身旁的工作人員打點,拿起商品清單,說道:「第一件拍賣的商品,地盤工人,每天勞動十二小時,肉質煙韌,富有彈性,內臟健康齊全,失去雙腿,於工業意外失血過多致死,淨重50公斤。底價二萬五千元,請出價。」

  老陳在後自言自語說:「價錢合理,但失血過多就不能製『豬紅』,還想推出『豬紅』食品,來個集體回憶。」

  在我身旁的少年鐵青了臉,默不作聲。

  結果由專賣瘦肉粥的肥媽以三萬元投得。

  拍賣官說:「反應不算熱烈,可能大家對瘦肉興趣不大。接下來的商品,投資銀行總裁,脂肪比例高,肉汁豐富,但由於飲食不健康,又煙又酒,內臟均不健康,死於肝癌,淨重100公斤,底價十萬元,請出價。」

  場內紛紛傳出「嘩!嘩!十萬元!」。老陳在後頭又自顧自說:「價錢相當合理,100公斤,肥膏為主,可以製作很多件『和牛』,當年真正的和牛已是高級食品,如今一肉難求,花個十萬元可翻幾倍啦!」

  競投相當激烈,最後由日式料理老闆以二十五萬元投得,眾人情緒非常高漲。

  拍賣官笑逐顏開,說道:「今日最後一件商品,作家,沒甚麼名作,比較出名的短篇小說有〈肉類市場〉,皮包骨,餓死,淨重20公斤,底價$37.5,請出價。」

  老陳笑着說:「哈哈哈,$37.5?是最低工資嗎?我省來吃個早餐好過啦,買堆骨頭來煲『豬骨湯』唄?」

  我瞥眼看見身旁的少年緊握拳頭,抽搐啜泣。我遞上紙巾,他未有接上,卻突然放聲嚎哭大叫道:「我爸……嗚呀……他餓死了,我……我本想買他回去殮葬,但我就只得$19.8……」他的哭聲直像胡拉亂扯的小提琴般尖刺扭曲,跪在地下掩面哭訴:「點解生前死後總要被所謂的標準去量化,秤秤有多少斤両,最後更由政府統一屠宰?點解?點解?」他在紅色的地氈上搥了兩下。

  全場無聲,老闆們似是默哀,卻又像看戲般,一堆事不關己的嘴臉,包括我在內。結果,在無人競投下,我勉為其難以底價$37.5投得這位作家。

  翌日早上,我的第一位客人竟是昨天哭崩拍賣會場的少年,他坐在一角,餓壞了似的連湯帶麪扒進口中。正當麪食哽塞滿口時,他定睛凝視湯面上飄浮的肉碎骨髓,面容猶如在扭毛巾般,倒吸幾下鼻涕,嗚嗚嗚地沉吟着「爸爸……爸爸……」。

借筆
二零一九年五月十六日
下午六時十五分